正午的太阳将孔雀楼的牌匾照的明亮,赌场中人来人往,人人却连一声大气儿也不敢出,倒显出诡异的安静来。只有一曲单调的琴声,始终在沉凝的空气中飘荡着。琴声婉转,是一曲写重见故人的思归曲,不过那琴师颠来倒去,始终弹得都是重复的调子。曲里单音很多。倒好像是在鼓声轻轻的点着,合着人的心跳。

    方举灿的心正在一路地往下沉。

    七次,短短的一盏茶时间,仅仅是与姜云手下的婢女为敌,他便已经输了七次。每一次当他自信满满之际,开赌盅开出来的结果都是与自己猜测相反的,而当他心神震颤,故意照着自己的直觉反着压之际,开出来的结果又偏偏与他之前的猜测一模一样,像是一种不大明显的嘲笑。

    他咬紧牙,向楼边一望,舞衣上的羽毛流光溢彩地落下来,落下了细碎的光晕。现在并不是夜,反而是正午时分。宁无歌倚在赌桌的一角,一声喝彩都没有出,也连一声叹息都没有发。阳光在她脸上闪烁着,打出一片细碎的光影。离离站在她身后,脸上淡淡的没有表情。

    “这婢女的赌术其实并不比方统领高多少,现在玩的实际上是攻心的战略。”离离说,“她玩这一手心理战术,叫他顾前不顾后,顾首不顾尾,屡赌屡输,惊疑不定,自然渐渐地对自己的赌术失去了信心。而一旦一个人不自信起来,言语行动间就会露出更多的破绽。”

    几乎是同她的话音一起落下的,是方举灿的一声大声地,“开!”而那婢女身体却微微后仰,礼貌道,“您确定么?”

    “调查出来了么,这间赌场背后是什么人?”

    “这间赌场冠的是西山城主的名号,是他一个极为信赖的干儿子开的场子。这个干儿子跟着义父姓姜,名字叫姜云,据说极擅赌术,大赌小赌,几乎从不失手。在都城中也算是颇有名望的人物。不过,若是说他此举背后没有西山城主暗中指使,我是不信。”

    “干儿子对亲儿子么?”无歌哼笑道,“辈分倒也对的齐整。”

    “西山城主很是狡猾。”离离又道,“十三年前冰雪城曾经收到过线报,言之凿凿,暗指他有夺权篡位之心。只是后来依照信上的内容去查,所提到的种种竟然都在一夜之间消失无踪,找不出一点实证,这才按下不表,没有上报给您。此人非但精于算计,做人也是一等一的精明强干,据说,他从不做赔本的买卖,也从不争无意味的输赢。凡是有一块金子的投入,就一定要拿回两块金子才罢休。”

    “是人才辈出啊。”宁无歌叹了一声,赌桌旁围观的白羽卫少年们又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声。第九次,这一次方举灿又输了。他已经输了第九次。

    “自我年幼时,便听人说过,山中魔兽虽然可怕,吃人却仍会留下骨骸,而赌场却是吃人不眨眼,连一副骨架都不会放过的魔窟。好端端的一个人进了赌场,出来便是倾家荡产,妻离子散的下场。我早年曾听说过姜云的名字,听说他曾经连下几十场赌约,使一个家族在一夜之间输地掏不出半块银两,从此在魔界之中消声觅迹,这其中固然有子嗣不成器的过错,但西山城主这位义子的手段由此便可见一斑。”宁无歌道,“离离,你既然说西山城主从不做亏本的买卖,那你猜猜看,他遣了江云来和方举灿定下这场赌约,所为何故?”

    离离一默,“属下不知。”

    “方举灿固然是个不成器的种子,却也是方家的子嗣,遇到西山城主,还要恭恭敬敬叫一声伯父。姜云不顾两家之间的交际往来,挑了方举灿最重视的点下手,这一次,只怕不狠狠刮下方家一层油水来,都对不起他损失掉的声名。由此来看,西山城主侵吞方家的意图已经昭然若揭,怕是有入住都城的志向啊。”无歌叹道,“而现如今魔尊之位空悬,魔界辽阔大地英才辈出,剑指魔尊之位的,又岂止我和他两个人!”

    离离略略点头,眉宇间第一次显出几分凝重之色。显然,她对于这一层关系也并不是一无所知,只是无歌不问,她便也不说,这是做下属的诀窍,也是她做人的宗旨,“要相帮么?”

    “不能叫他输,这是为了保全方家。”无歌叹道,“亦不能叫他赢,因为他赢了之后,看他那副嘴脸,我会很不高兴。”

    她大步向前,按住了方举灿摇盅的手腕。

    方举灿正输的焦头烂额,奋力一挣,想将她的手腕挣开去,他的力气在白羽卫中不算小,和人嬉戏打闹的时候从来没觉得被谁压制过。但这一挣竟又重复了昨夜的惨剧,完全脱不开身。他怒视着无歌,低声喝道,“你又想怎么样?”

    宁无歌的表情依旧是风轻云淡,甚至带着几分亲切,“方统领之前说过要借我几个筹码玩玩,难道不算话?堂堂方家子嗣,总不会如此小气吧。“

    方举灿瞪圆了眼睛,二话不说,又死命去抽自己的手腕,他涨的脸红脖子粗的,宁无歌却道,“瞧瞧,这是真的输急了,出了这么多的汗。“

    她突然把手一松,方举灿犹在用力,这一下措手不及,整个人便身不由己地离开了座位,向外头扑去,宁无歌顺势鸠占鹊巢,单膝往软垫上一跪。她拾起方举灿仅剩的三个筹码按在手心,手指在漆黑的桌面上玩笑似的打着节奏,道,“赌一把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