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见苏青濑笑,林谨殊也就跟着笑,他埋头到苏青濑那清瘦,锁骨还轻微有些突起的颈窝之中深吸一口气,然后偏头吻了吻对方的下巴,“我对内科医生没有兴趣。”

    “那外科就得动手术了,当初韩凛选专业的时候,林宗介这个也不让他选,那个也不让他选,俩人挑挑拣拣好几天,最后听说内科不动刀也不见血,韩凛这才去的,谁晓得后来给人插管,三天两头的被喷一身血,我还记得有一天林宗介来接他下班,韩凛刚从急救室里出来,那病人是个老太太,肺里头有病变,抢救之前就一直呕血来着,韩凛刚去把她嘴给掰开,那血就被喷了一身,林宗介看到就差点儿吓死了,你见过那种眉毛尖儿都往下落血的场面吗?”

    “没见过。”林谨殊闷闷的靠在苏青濑的肩头说,“你别老说别人的事儿,我对他俩没兴趣,说

    说你自个儿的。”

    “我好像没什么特别有意思的事儿。”苏青濑伸手摸了摸林谨殊的头发,“倒是有一件,我到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心里难受来着。”

    “什么?”

    “你知道缉毒警吗?”

    “”林谨殊一愣,随后他轻轻摇头道,“听说过,不了解。”

    “我来漳州快七年,刚进医院的时候,带我的老师是一位马上要退休的外科主任,老师对我很好,那会儿我还没钱买房,没个落脚的地儿,房子没租好之前,先是在韩凛他们家蹭了几天,然后就搬去老师家里住了,老师的妻子是心脏病去世的,儿子在美国几乎不回来,我每天早上和他一起上班,晚上还得陪他一块儿做研究。”

    眼睛望着天花板上吊着的水晶灯,苏青濑陷入自己的回忆当中。

    “那天晚上的论文刚写到第八页,我记得特别清楚,敲完最后一个字,就突然听见有人一直在诊室外头喊急救,老师他本来在沙发上睡觉,结果听见这声儿,腾的一下就从沙发上冲了起来,一个快六十的老先生,头发花白,抓起眼镜就往外头跑,我那会儿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,就跟着他一块儿跑。”

    “十几个警察,不同程度受伤,有的手臂中弹,腹部中弹,大腿中弹,车辆撞击爆破的挡风玻璃碎渣溅了一脸,从额头糊下来的血全部流进眼睛里,刀伤,枪伤,浑身上下,触目惊心,那会儿看着一个一个进来的人,只感觉自己眼睛都跟着发晕看不清。”

    “受伤最重的警察,听说才二十七岁,没结婚,是个缉毒警,追击毒贩的时候他冲在第一个,送来医院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,和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个毒贩,两个人都是心口附近的位置中弹,警察先生去了老师的急救室,而那位毒贩来了我这边。”

    苏青濑的手指头很漂亮,细细长长,白白嫩嫩,每一寸皮肤,每一节指骨,都匀称平均,半点指甲盖也不显多余,因为常年泡着消毒水,所以白的有几分病态,他的小手指头套着一个素圈儿银戒指,自己买的,没什么特别的意义,就是戴着玩儿。

    “做模拟,做实验,在手术室里给老师做助手,开刀,切除,缝合,我算是很有经验的一位主刀,可那回,真的是第一次,我一个人,站在手术台前,要救一个罪大恶极,死不足惜的人,拿刀的时候我的手一直抖个不停,可是,我不能,因为医生,毕竟救死扶伤,而审判一个人有没有资格活下去,那是法官的责任。”

    听到这里,林谨殊才稍微将自己的头抬起一些,他看见苏青濑的目光飘在空气里,眼睫轻微闪动几回,像是在自责,也像是在恐惧。

    “说服自己后,我尽力去挽救了一个生而为人的机会,可那位缉毒警,却永远躺在手术台上,他再也没起来,眼睛,永远也睁不开了。”

    “禁毒一线的危险程度远比你想象中更加可怕,再说即便都是心口中弹,那伤也得分个轻重,你救活一个人,和别人救不活一个人,又没有关系。”

    “本来还有半年,老师才会退休,可那件事情之后,他就一直说自己老了不中用,说早知道应该让我去救那位警察先生,他把自己关在诊室里哭了两天,再出来就向医院提交了退休申请,他再也没来过医院。”

    林谨殊沉默。

    苏青濑继续说,“而我,那天从手术室里出来,看见那位警察先生的战友,同事,领导,一个个大男人们全部在走廊里哭的泣不成声,我出来,他们就问,毒贩活下来了吗?”